琳达煮茶的工夫里已经反应过来,对宋浴秋自然警惕了一些。自爱福生死后,华界租界各个报刊想来采访的报人实在太多,英租界警务处甚至派人在爱福生琳达夫妇住处执行安保,隔绝好事之人。如今风波已历月余,琳达不想再生是非。
宋浴秋从琳达娴静的面上看出了她的冷淡,便不动声色地赞美了一下她煮的红茶,从自己与庄柯的相识聊起,几件趣事说得琳达也听入了迷。
宋浴秋中英夹杂、庄柯从旁翻译,一个多小时下来三人相谈甚欢。琳达有一个儿子是驻印英军,和两个青年年纪相仿。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儿子,又逢丈夫惨死,不知不觉竟堕下泪来。
在她发觉自己失态之际,眼前递来一方素帕,是宋浴秋。
宋庄二人不久后告辞。待走出琳达住处,庄柯松了口气:“我还真怕你会问起她丈夫。”
宋浴秋一边望着道旁开始泛黄的树一边笑道:“这时候还有什么新闻能报呢?无非是无良的西探、出轨的丈夫、不幸的妓女罢了。”
听他这样说,庄柯不免觉得奇怪,问道:“那你今日为何还要叫我带你来见她?”
宋浴秋停下脚步,扭头朝他笑了笑:“不是你说你母亲让你也去看望看望琳达女士的吗?我想同你多待在一处也不好吗?”
庄柯一听喜上眉梢,用力点头道:“那当然好啊。你买的油糕还挺好吃的,搭配英国红茶去腻刚刚好,我们顺道再去买点,然后去吃饭。”
宋浴秋点头,扶了扶眼镜道:“馆里近日发饷艰难,恐要庄公子破费了。”
庄柯闻言大笑道:“不敢不敢,甘之如饴。”
庄柯是武进人士,家族是晚明后人才辈出的毗陵庄氏。他父亲生前担任上海电灯厂的工程师,携家眷定居此地。庄柯震旦大学毕业后进入英租界警务处担任翻译,薪资不菲,家境也优渥,因此很有一番潇洒精致的派头。他家住法租界琅玕路,离宋浴秋工作的《晨光报》报社不远,两个人是在一次次同乘电车中结缘的。月余之前他鼓起勇气给宋浴秋写了一首长诗,夹在那本他借给宋浴秋的聂鲁达名作《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中。忐忑地等待了几天后,宋浴秋送还了书,那封长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片玫瑰花瓣。他们由此成了一对情人。
这是庄柯甜蜜又冒险的尝试,他必须瞒过母亲自己有一位美丽的同性恋人。
是的,美丽,庄柯想这是独属于我的隐秘的玫瑰。
今天是礼拜日,两个人结伴去买油糕的时候遇到了一群放假休息的学生。他们有男有女青春洋溢,拎着系好绳子的纸包三三两两离开。庄柯见状不由得道:“十多岁的时候总觉得长大是好的,长大了又分外觉出那时候的好。浴秋,你说是不是?”
宋浴秋紧了紧系绳头都不抬:“或许吧,不过我觉得我现在更好。”说完他朝庄柯笑笑,眼中含情,庄柯深为感动,恨不能当街搂住他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