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朽禾叹道:“现在连茶都是酒味。”
月凉如水,特别是喝了不少酒,更觉得薄衫干冷,酒江地处内陆,虽有江水环绕,却是四面环山,重峦叠嶂,可算是谷地,没有风波,郁闷的紧,二人昏昏欲睡,只听得楼下有人哼起曲调,“黑发难留,朱颜易变,人生不比青松。名消利息,一派落花风。悔杀少年不乐,风流院,放逐衰翁。王孙辈,听歌金缕,及早恋芳药。世间真乐地,算来算去,还数房中。不比荣华境,欢始愁终。得趣朝朝,燕酣眠处,怕响晨钟。睁眼看,干坤覆载,一幅大春宫……”虽然宾客在楼上就觉察得那唱曲的满口酒味,连辞藻也膨胀着发酵的气息,却开口脆心,咬字清晰不说,感情独到,婉转深幽,情景交溶,和这夜色境地合契。
“醇厚流丽,脆、亮、甜、润、宽圆俱备,不愧是郑王爷。”
“你说楼下那酒鬼就是昔日名动梨园,江湖第一戏子郑香川?”
“谁说不是,这郑香川好酒第一,好戏才是第二,早些年唱戏挣了不少银两,如今都不够他花销,沦落到这等落破模样……”
只听郑香川又开金嗓,“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俺娘向阳台路上,高筑起一堵云雨墙。可待要隔断巫山窈窕娘,怨女鳏男各自伤,不争你左使着一片黑心肠。你不拘箝我可倒不想,你把我越间阻越思量……他不病倒,我猜着敢消瘦了。被拘箝的不忿心,教他怎动脚?虽不是路迢迢,早情随着云渺渺、泪洒做雨潇潇。不能勾傍阑干数曲湖山靠,恰便似望天涯一点青山小……只道他读书人志气高,元来这凄凉甚日了。想俺这孤男寡女忒命薄!我安排着鸳鸯宿锦被香,他盼望着鸾凤鸣琴瑟调。怎做得蝴蝶飞锦树绕……只道你急煎煎趱登程路,元来是闷沉沉困倚琴书,怎不教我痛煞煞泪湿琵琶。有甚心着雾鬓轻笼蝉翅,双眉淡扫宫鸦。似落絮飞花,谁待问出外争如只在家。更无多话,愿秋风驾百尺高帆,尽春光付一树铅华。”
楼上茶客都沉浸在他那甜、脆、圆、润、娇、水的腔调,无论男性的慷慨激昂,抑扬顿挫,还是女性的似水柔情,青翠秀丽,在他的口技之下,无不令人浮想联翩,忽然听他“啊”的惨叫一声。众人连忙倚着栏杆往下望,只见一个躺在大街上的蓬松老头被几个汉子拳打脚踢,看来好像是各个酒肆的伙计,“学什么不好,学偷酒。”“你这老头,也忒不要脸了。”这些汉子虽然不是专业打手,那老头又如何受得了,只是一味的捂着头任由他人拳脚相向。
韩水谣看不下去了,便上前拦阻道:“几位大哥,这老头欠你们多少银两。”
那些汉子看有人出头,也就收拾了架势,道:“不是钱两的问题姑娘!”“就是,若是因为钱两……他全身值钱的也就剩下那几两酸肉了。”原来这些店家本来也让郑老头赊账,但是后来那老头越发无赖,听说戏也不唱了,没得收入,店家们如何经得起他这么大的赊酒法,所以郑老头只能蜗居在酒城偷酒喝,这会兴起哼起几句,便被逮住暴打一番泄恨。
众人见伙计们离开,看到韩水谣还去扶那个老头便劝道:“没用的,这种酒鬼,由他去吧。”“自生自灭得了……”“唉,不思进取,好好地戏也不唱了,整天浸在酒缸里。”“对啊,听说达官贵人无不花样百出引诱他唱戏,什么美女金钱无所不用其极,就是只惦记着酒。”“怎么不用酒勾引他?”“你以为没试过?不就是要他唱一出红了樱桃碎了心,挖了一个大酒池,说是唱完后就送他进去。”“你是说林莱新?”“不知道是谁,反正是有钱人就是了。”“这事当年挺轰动的,郑香川这货也是牛气冲天,先让那显贵带他去看看酒池,随后便兴冲冲的假装排练,你猜怎的,连夜化妆成老妇人装狗洞,去那酒池痛饮,谁都没想到居然这么不能忍。”“他不是喜欢唱戏吗?难道……”问的人还没说完,便有人接嘴道:“呵呵,这郑王爷最是喜欢有感而发,最不喜欢别人指指点点要他唱这唱那的……”
韩水谣见他也是个有才华的酒鬼,很是可怜,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如何已是南正宫门下弟子,怎可见死不救,便和姜朽禾扶他去看先生,先生摇头道:“这皮外伤倒是无碍,没有伤及筋骨,只是五脏六腑已是乱成一团,没得救了。”
此时后面的病号虽然捂着肚子,倒是一眼就认出那老头是谁,摇头道:“这不是郑王爷,郑大戏子,昔日听闻他嗜酒如命,这回真的折在酒上。”看来,郑香川郑王爷在酒池偷酒的光辉事迹已是妇孺皆知街头巷尾无不传唱了。
那郑王爷服了清心丸,也是微微睁开眼睛,对韩水谣谢道:“小妹妹心肠不错,可否答应老酒鬼一件不情之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韩水谣点了点头,郑香川说道:“老酒徒死后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只是替老夫捎上几瓶二锅头。”
韩水谣倒是笑了笑表示同意,只听旁边的病人也插嘴道:“听闻柴山浔水处有位神医,医术最是无敌。”
那医生一听也说道:“是也,听说那位前辈最是妙手仁心,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乃医者典范,要不是我脱不开身,早便想去拜访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