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到衙门开始,周培公就一直在思索对邓名谈判的策略,由于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妥协,周培公的心情非常紧张,其间一次次涌起的怀疑情绪更屡次打断了周知府的思路。之前与邓名的几次谈判交锋,周培公无一例外地遭到惨败,虽然他可以自我安慰并没有被对方占走太大的便宜,但周培公心里也很清楚,那完全是邓名手下留情,出于一些他还不清楚的理由故意留一些好处给自己。
经过一下午的紧张思考,周培公发现这次谈判自己的形势空前不利,汉阳已经近乎不设防,明军表现出空前强大的攻城能力。而汉阳和武昌已经直接关系到周培公和他的恩主张长庚的身家性命,把清军将领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要是对方用力再推一把也就罢了,那时也只有鱼死网破地拼命,但邓名摆出一副要推不推的架势,反倒让人更加难受。
在天黑前,武昌的使者飞马赶到,给周培公送来了湖广总督的急令。之前张长庚虽然非常担忧,但也盼望着周培公能创造奇迹,在汉阳城下挡住不可一世的邓名,至少也要为武昌争取一些时间。等钟祥等地的清军返回后,张长庚才有希望在武昌力挽狂澜。但事情比张长庚预料的还要糟糕,被寄予厚望的汉阳城和周培公集团,竟然连半天都坚持不住。
接到标营游击和周培公先后送来的急报后,张长庚差点当场昏过去,他知道要是邓名一天就打下了汉阳,那武昌的军心很可能就要土崩瓦解了。虽说清军可以退到湖南、鄂东节节抵抗,邓名也可能会停下脚步来消化胜利果实,但那一切都与张长庚无关,就算有功劳也是下一任湖广总督的了。
看过周培公的报告后,张长庚长出一口大气,就在刚刚那一刻,张长庚已经有了亲自上阵与明军厮杀的念头。如果明军真的杀进武昌,没有任何退路的张长庚也就只剩下一条路,送家人出城逃走,然后披甲出战,最后战死在湖广总督衙门前的台阶上——他也会这么做的,为了家人能够活下去。
对战局彻底绝望的张长庚立刻给周培公写了回信,严令他全盘接受邓名的任何条件:只要邓名不要武昌和汉阳两城,那明军的所有要求都可以同意。当然,张长庚指示周培公要先虚张声势一番,尽可能地遏制邓名的野心,但清军的底线就是武昌、汉阳两城。
为了保证鹰派周培公不至于坏了大事,张长庚还派了两个家人来做副使,这两个人都是上次陪同周培公出使过邓名大营的,张长庚觉得他们也有不错的谈判技巧,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如果不是担心周培公搅局,张长庚一瞬间甚至动过调回这个鹰派旗帜另派谈判秘使的念头,思来想去,张长庚还是没有在这个关键时刻过于刺激周培公。湖广总督的两个家人来到汉阳后,还给周培公送上张总督刚烘好的大饼:“总督大人说了,若是这次能够迫使邓名退兵,那将来奏章上就写虁东贼已经杀进了城,多亏知府大人身先士卒才挡住了虁东贼,军民就在仗剑应战的知府大人身后把城墙豁口又砌了起来。有了这番功绩,知府大人荣升湖北布政使也就差不多了,离湖北巡抚也不远了,现在这俩位置可都空着哪。”
“不到三十的湖北巡抚?”周培公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心里很清楚这是张长庚用来安抚自己的说辞。周培公知道年纪太轻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致命的问题是根基太浅,仅靠张长庚宠信,一个武昌知府就到头了。若是周培公想成为一省布政使甚至巡抚这样的高官,他需要有大批的盟友,不仅仅是官场上,地方缙绅的支持也必不可少,而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举子,周培公显然不可能有这么多有力的同盟,张长庚也不会硬把他抬到他根本无法胜任的地位上去:“总督大人这是怕我捣乱啊,这倒是总督大人过虑了,就算邓名不归还我家产,单单总督大人的知遇之恩,我拼命也不会连累了他。”
眼看出发时间将至,周培公简要向两个助手介绍了一下他的谈判思路:“邓名已经打破汉阳城墙,再谈任何军事上的问题都会让我们更被动,所以一个字也不要提,更不要说什么武昌几万将士枕戈待旦,这没有底气的吹牛不会给我们谈判带来任何好处。当今之计,只有一口咬定邓名悔约,就说我们一直严格履行之前和邓名的协议,但邓名却纵容部下掠夺湖北缙绅,而且又来攻打武昌——我们武昌就是再有钱也禁不住邓名这么一遍遍来抢。而且我们要表示对邓名的不信任,这次我们可以给钱,但他需要给出一个能让我们安心的保证,短期内他不会再来用武昌威胁总督大人。”
张长庚的两个家仆都听得糊里糊涂的,他们路上本来就是想咋呼一番,告诉邓名武昌还有不可轻辱的大军,而且更有十万大军正在赶来,可周培公一张口就把这想法给否决了。此外,这两个人还觉得,邓名根本无法给出周培公希望的保证,眼下火烧眉毛了,不得不答应明军的一切要求,只要过了眼下这关,张长庚就打算把钟祥一带的清军都调回来死守大武昌。
“首先,邓名根本不会信武昌还有数万可战之兵,若是你们不来或许我还能说两句,但你们都来了——要是武昌还有一战之力,总督大人又怎么会派你们来?”周培公微微摇头,在与邓名谈判时,张长庚和周培公虽然分歧不大,但这一点分歧却总是会让清军这边处于更不利的地位:“至于这种保证本官也知道邓名给不了,但本官的意图是利用这点讨价还价,让邓名少放我们点血。”
计议已定,周培公就带着两个张长庚的家人、还有标营游击的几个心腹卫士乔装出城,很快就来到了明军大营前。
守卫营门的士兵一边让人进去通报,一边就请周培公进营,这个军官客气地说道:“提督早就有了交代,只要周知府一到就立刻带进营,不要让周知府久候。”
身后的两个张家的人点头哈腰地道谢,周培公却沉着脸,昂首而入,脸上还有一丝含而不露的怒色——这当然都是做给明军看的。现在周培公最恨的却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副使,此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邓名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句关于队友的话。
事先邓名已经准备好谈判用的营帐,周培公被引进帐篷后,他看到帐中有一张细长的桌子,其长宽比例之大远超周培公之前所见。在这张长桌的两侧,摆着两列椅子,老对手邓名就坐在左侧那列正中的椅子上,身边还坐着几个明军军官。其中一个周培公也见过,是个浙江秀才,周培公还和他攀过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