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溪繁回到家的时候,路辉阳正在书房里坐着。这很难得,因为路辉阳几乎很少这样消消停停的呆在家里。路家宅子很大,但此时它鸦雀无声。因为今天早上路辉阳刚把老父老母送上去美国的飞机。跟随路家近十年的三个保姆也被遣散了。
路溪繁从书房外走过,并没有觉察到屋子里有人。路辉阳隔着门缝看到了儿子,他听见路溪繁在快乐的吹着口哨,吹的曲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好像是一部美国电影里的音乐。于是他咳嗽了一声,试图引起儿子的注意。
然而儿子没有理会他。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路辉阳没办法,只好低声喊道:“畅畅。”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了。片刻之后,书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一条窄窄的缝。他的儿子,英俊但面无表情,黑黝黝的眼睛隔着门缝正盯着他。路溪繁说:“干嘛?”
路辉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一件事,他想旁人也许永远不会理解,那就是他害怕他的儿子,那漂亮的,聪明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儿子。他害怕他,就像害怕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怪物。
从三年前那件事以后,他就不止一次做过一个噩梦。梦里他的儿子像科幻电影里的怪兽,从一个黑漆漆,电路盘根错节的机器里爬出来,对他张开长满尖牙的嘴,嘻嘻而笑。儿子全身□□,沾满粘液,不像人,倒像是某种变异生物。
梦境的最后,总是儿子在他的尖叫声中举起了一把尖刀,然后将它狠狠扎进路辉阳的头顶。割开他的头皮,划破他的脑子。他会在痛苦中醒来,惨叫出声,然后伴随着身边熟睡的不同的女人,度过又一个无眠的长夜。
儿子现在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一头了。他自然不敢再像儿子小时候那样打他。他害怕这儿子,又恨这儿子。但恨和害怕中又总隐隐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让他强扭着在现实生活中继续去对这儿子好。是爱吗?这种情绪?路辉阳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毕竟,他认为自己活了四十多年,但从没有品味过那种很美的,很好的爱。不在乎儿女的意愿,而只看现实情况,然后再为他们武断的安排好一切。这是路辉阳所拥有的家庭之爱。
他于是把这种操作原封不动的复制在儿子路溪繁身上。路溪繁喜欢与否,这重要吗?路辉阳的父亲母亲从来没有问过路辉阳喜欢不喜欢他们对他的安排,但路辉阳不是依旧功成名就的过了大半辈子了么?活得风风光光,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
虽然现在,这风光可能暂时要离他远去一阵子。不过不要紧。路家的人脉,财富还在,到了美国,他照样可以东山再起。
“我已经把爷爷奶奶送上飞机了。明天的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就会落地。美国那边的房子都已经安排好,学校也在挑选中。你收拾一下,我已经拜托了人让他明天帮忙把你送出去。趁着警察还没找到能抓住你的证据·······”
听见路辉阳说话,路溪繁把门关好,慢慢走了进来。路辉阳注意到儿子的手指上有一些黑黑的污渍,好像是墨水。
不过他走近一些时,路辉阳闻出来了,那似乎是机油。
儿子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爱好,比如什么cospy,什么街舞······路辉阳隐约还记得自己好像见过儿子在家里摆弄小机器人和可折叠的飞行器?后两者也许是因为儿子物理学的好的缘故。
眼下,路辉阳想他也许又在鼓捣那些无用的玩意儿了。不过做父亲的此刻无暇关心,也不想在乎。他把一些美国学校的宣传页推到儿子面前,抬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