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炀被领进江家大宅时,父亲日夜耳提面命让他好生伺奉的未来夫婿正倚在红木软椅上,撑着半张隐在阴影里的脸,懒懒地睨向他。
蒋家老爷子拎着蒋炀的后衣领,一张沟壑纵横的黄麻脸泛出细密的汗珠,污泥从捏着他领子的那五个紧紧拢在一起的指头缝里涨出来,蒋炀投以一瞥,他的父亲的手如今是沧桑又粗粝的,和那些一贯做惯苦力活的底层劳动人民并无二异,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半月前这双手的主人其实还是位威名赫赫的蒋家家主。
蒋炀心里头其实很不是滋味,原来在蒋家的庇护下,他尚能安心地做在亲人眼中温良恭俭让的蒋家大少爷,可如今父亲为了家族的势力,竟把他送去做道上那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罗的男妻,他种在心底里的忤逆的感觉从知晓这场噩耗时便无声地滋长,但很快,就被男人挑着他下巴的手掐灭了。
几月前,蒋家还未没落,江岁虞带着一帮手下同蒋老爷子谈生意,期间忽然下起一阵细雨,蒋老爷子还是笑呵呵的模样,“今日真是天公不作美,不若江少主进来小憩一会儿,先躲躲雨再议吧。”
江岁虞也笑着应是,芙蓉玉似的白面艳得似话本里勾人的罗刹,唇角微扬,乌密的长睫似是不经意间晃过身旁一道高大的身影,极为不容忽视的上下打量的目光惹得坐在一旁的少年动作一僵。
“这是我蒋家的长子,蒋炀。”不同于和江岁虞说话时温和的神情,蒋老爷子面向少年时的神色颇为严厉,“还不见过江少主。”
“蒋炀见过江少主。”少年细若蚊呐的声音在江岁虞耳畔轻轻扫过,一双眼尾上翘的圆眼呆呆地望着地面,时不时眼神飘忽转向别处,却始终不敢正大光明地觑他。
江岁虞知晓这少年惧怕他,原本在小院里逗小野猫时那略微狡黠又恣意的笑脸在看见他和蒋老爷子走过来时便迅速冷却,转变成一种僵硬的微惧和不安。他年岁尚小,心底里藏着什么事一看便知,蒋老爷子碍于在生意伙伴面前不好发作,只是冷着脸轻斥了少年几句,说他堂堂大少爷,成天和院子里的牲畜嬉戏,玩物丧志。
见少年一张原先晒成小麦色的英俊面庞泛起乌白色,江岁虞只微笑着说少年好心性,心存良善之心。
蒋老爷子的脸不知为何黑得更厉害,但不过一瞬,复又恢复正常。在进屋避雨时,特意让蒋炀坐在江岁虞身旁,为他斟茶。
“令郎看着倒有几分面熟,在何处见过似的。”男人带笑的话语激起蒋炀一阵不适,但他还秉持着温良的做派,只是浅浅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