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着龙凤祥图的杯被摔在地上，他站直了，看对面人。“阿鹄，”他喃喃，“阿鹄。”这话又说不出口。香炉还在徐着烟。红色的纱遮眼，直教禾舍堵着嗓子。
坐在床上的人也像是被堵着嗓子，哑声：“滚，萧禾，滚回你的天上清净地去。”这是他们常说的气话，若放在从前，禾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他该低下头，给阿鹄变个术法，也不算得什么难的法诀，只消带人去月下凌空见万家灯火，阿鹄便会高兴——若是放在从前。
卫家的小姑娘还在阿鹄的后宫中，阿鹄亲口说的“亲生子”还在东宫里。红色龙凤帐煌煌胜血。“无所谓，”禾舍想，“只要阿鹄喝了这交杯酒，我们便是天地认可的道侣。”曾自负天赋的尘运道的掌道人不再想着其他，什么长生、什么道法，这些都不比这壶交杯酒重要。
这杯酒已经迟了，禾舍盯着阿鹄的泛白的眉角，恍惚以为这点着的香烧着了心。“阿鹄，阿鹄。”他有许许多多话要讲，可都断在嘴边。
床上的人看着他，笑：“国师。”
国师，国师，国师……他要什么国师，他耍什么疯拿近半寿数给这床上凡人点这龙脉，他为什么要应“尺素鱼肠”的约定？禾舍道：“是萧禾，阿鹄，不要唤我国师。”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他已经扣住了人，龙凤帐隐隐绰绰落在身上。
阿鹄的眼里印着他—－印着依旧只有二十岁出头模样的青年道士。
可印着他模样的眼瞳外圈已经勾了一圈白脂——他认定的道侣只是个凡人。
他该是吻了上去，那细碎的毛绒温和贴着他的脸颊，恍惚如还是当年。“国师，”是阿鹄的胸腔在震动，“回你的清净地去，朕不求长生。”
“可是，”禾舍道，“这龙脉已到你身上，阿鹄，按着我们那儿的规矩，生而知之的龙凤麒麟皆为有大功德者转世，此世结束，你便已得长生。”
他抬头，却见阿鹄笑起来。“那又该是另一世了，”阿鹄道，“可国师的寿数怕是撑不到朕转世。”
这算什么呢？大抵什么也不算，禾舍低下头，也笑：“阿鹄怎知我撑不撑到，莫非还私下细细算过？”
笑着笑着，他又觉得难过，因阿鹄眼角的皱纹，又或者是其他。这其他中的详细，禾舍无论如何也是问不出口的。龙凤烛淌着泪，熏香渐淡。茫然惶惑里，禾舍听身下的人忽然叹气：“我不明白，你又不是不知鹄彻，还与我纠缠—－”
禾舍本还在想其他，听到这儿，陡然也自得起来。“我算过，”他是那般高兴，洋洋自得的语脚像是燕过湖，“阿鹄，你怎么会想着拿这样拙劣的骗术，骗堂堂尘运道掌道？”
看着他笑的人不说话，一双染着白脂的黑眸安静地凝视着禾舍。
禾舍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他只念着没喝的交杯酒。“我们等会儿再说吧，阿鹄，”禾舍低下身，“听话，把这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