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欣跟杨健擦枪走火那晚是找到孟钰那晚。他把惊厥的崔姨送去病房,又安抚好情绪激动的孟钰,安欣脑子里绷了好几天的弦终于松了。
他刚踏出医院大门,两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这时有人从他背后一把兜住,两只手从腋下穿过,把安欣稳稳地托住了。那人的皮夹克上有一股廉价烟草味,是京海人最常抽的硬盒双喜。
那味儿冲得很,安欣平时闻着总觉得呛鼻得慌,可跟皮革料子杂糅在一块儿却融和出了令人舒心的味道,是暖烘烘的烟熏味。安欣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杨健身上的味道。
安欣挨在杨健胸口上,腿半天打不直,他胡乱地蹬了几下,还嘴硬着:“你放开我,我站得住。”
杨健用双臂圈成一个环,牢牢地箍着安欣,生怕他真的摔下去。安欣这几日精神高度紧张,拢共没睡过几个小时,所以他完全使不上劲,安欣见没辙了,干脆自暴自弃地由着对方拴着自己。
“没事儿,我接住你了。”杨健想笑,但他还是忍住了。
杨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这小子终于给我老实了。人看着瘦长瘦长的,劲儿还真不小。杨健盯着安欣低垂的脑袋,毛乎乎的,头发又短又粗,像个毛栗子。安欣后脑勺上有两个圆圆的发旋,杨健小时候就听父母说过,有两个发旋的人都是倔驴,他暗笑还真说对了。
两人保持这个尴尬的姿势好一会,虽然安欣不重,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性,杨健的手臂渐渐开始发麻,安欣有力的心跳和灼热的温度隔着布料慢慢传递到杨健身上,杨健的心猛颤了一下,他莫名地感到口干舌燥。
“累了就停一停,把自己搞那么辛苦干什么,这不有我在呢。”杨健开口打破空气中的沉默。他平时也不怎么会安慰人,但他感觉自己得说点什么,好让现在的状况不那么尴尬。
心力交瘁的人最怕被安慰,本来这句话也没什么,只是安欣实在太累太累了,委屈涌上心头,眼圈一下子红了,心酸连同眼泪决堤。安欣很少在李响以外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他心里装了太多东西,压得他心慌,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宣泄。
大滴大滴的泪掉了下来,砸在衣服前襟和杨健的手臂上。安欣紧咬下唇,压抑的哭声从齿隙间泄出。“嘘,嘘…,我在。”杨健感受到安欣的泪水,轻声安慰着。
安欣真的倦了,可他停不下来,京海严峻的形势也让他不敢停下来,执拗的性格让自己付出了沉重的情绪代价,长久以来无处发泄的苦闷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安欣恨,恨自己没能早些找到孟钰,让孟叔一家受了那么多折磨;他又怨,怨李响没陪在自己身边帮他一起破案,他更累,身心疲惫,所有疑点都指向高启强,可手上什么确凿证据都没有。
杨健亦清楚安欣是个一意孤行的人,但他从没见过像安欣那么轴的人。担任安欣的临时拍档以来,安欣就没有一天是停下休息的,他会把很多事放到心里,但他从来不说。
担任缉毒队队长让杨健不得不见证各种残酷的事,有人伤,有人死,有人疯,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去变得麻木,否则精神会被彻底压垮。然而不知为何,流泪的安欣竟然让他的心瞬间变得很软很软。杨健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人如此心软过了,他不忍心再让安欣独自背负那么多心结。
安欣干脆把身子转了过去,脸埋在杨健的颈窝里,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沿着杨健的锁骨淌到胸口,杨健胸前的衣服被眼泪彻底浸湿。
杨健环着安欣,一下一下地抚着安欣上下起伏的背,这是杨健第一次亲眼见到安欣哭,还是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安欣向自己袒露不坚强的一面意味着信任,然而这种信任在此情此景下变得难以解释,或者应该说是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