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史学家怎么研究都研究不出来,为什么在北京时与大臣势同水火,杀起大臣来如同砍瓜切菜的崇祯皇帝,为什么到南京后就像换了一个人,能够充分调动大臣们的工作积极性和能动性,获得大臣们的衷心拥戴与支持,涌现出一个又一个的中兴名臣?其实其中的道理说出来很简单,那就是北京时的崇祯皇帝是为了很抽象的江山社稷而孤军奋战着,他确实很努力很拼命,但他努力的方向既跟普罗大众的利益不一致,又与大官僚阶层的利益不相干,他就像一个与想象中的恶龙搏斗的唐吉柯德,除了感动自己,根本就无法从庞大的国家中汲取力量,货真价实的孤家寡人一个,最后只能一败涂地。而到了南京后的朱由检,则非常善于将尽可能多的群体的利益,如读书人、军人、农民、商人、工人等等群体的利益,包括大臣们的根本利益与皇权进行深度捆绑,自然就能逐渐获取大臣们的鼎力支持。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你给予得越多,获得的反而就越多。
“非朕有超越先贤的仁爱之心,实是因为朕到南京后常常有机会到民间走动,因此更能将民间疾苦感同身受。今后朕会制定规矩,确保皇帝之位的继承者能与人民血肉相连,永远都不脱离人民。”
皇帝突然提及皇位继承问题,这非比寻常,反正马士英不相信皇帝是随口说起,当下就顺着皇帝的话问道:“陛下打算制定什么样的规矩?”
三位皇子下落不明,民间因此始终有种不安情绪,朱由检便打算将自己对皇位继承的想法传扬出去,以安定民心。
“如果把一个国家比喻为一个人,那国君就好比一个人的大脑,是这个人一切行为的指挥中心。历史上,常有因为君主英明睿智而国家兴旺富强的,亦不乏因君主昏聩无能而山河破碎、人民流离失所的。历史证明,无论是禅让制,还是嫡长子继承制,都有其不可克服的弊病。因此,朕打算改革皇位继承制度,以定向选拔的方式培养储君。即从皇族中遴选子弟,刻意安排到军队、民间去历练实践,到最基层,从村长干起,看谁能靠自己的真本事最终脱颖而出,升迁至二品大员,谁就有资格被朕选定为储君。这样通过实际施政选拔历练出来的君主断无庸才的可能,而且是从最基层一步步干出来的,最接地气,能够紧密联系人民。这充分体现了实践不仅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也是选拔官员,选定储君的唯一标准。”
马士英本来已经逐渐适应皇帝大开大阖大破大立、将从前的规矩和规则一股脑儿推倒重来的手段,但皇帝关于皇位继承制度改革的构想仍将他惊到了。稍微冷静一下,马士英马上又意识到皇帝这定向选拔培养储君的办法简直妙不可言。这法子保证了未来的皇帝都是通过实践锻炼残酷竞争脱颖胜出,有过人的施政能力,杜绝了暗弱之君甚至幼帝的出现,可以保证在皇位上的人有足够能力牢牢把握国家军政大权,保持国家稳定。同时这法子把争储这档子事摆在了明面上,虽然难免激烈竞争,但因有明确的规则,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不会因争储导致国事纷乱。而且这一法子应对当前政局的妙处是——即使三位皇子万一不测,将来也可以从皇族子弟中顺利选拔出储君,避免国无储君朝政不稳的局面。而如果三位皇子顺利被接到南京,将来投入足够资源着意培养锻炼,也不难让其中一名皇子从皇位竞争中胜出。
马士英道:“此法选储,选定的储君莫不是经过长年的实践磨炼,有丰富的施政经验,这对国家的长治久安实在太重要了。只是此法惊世骇俗,要让天下人接受难度不小。”
朱由检很欣赏马士英这一点,对新事物、新想法接受很快,从不盲目排斥,同时又很务实,不盲目乐观,做起事情来举轻若重,很有章法。
“这世间所有的规矩都是人定的,便是这中央集权的皇权制度,那也是秦始皇帝开创的。当然,要让世人接受新事物,这需要一个过程。慢慢的听多了,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所以在真正实行之前,要通过多个途径让天下人了解、知晓。”朱由检说完,看了看殿前左首新摆的南京产落地钟,时间已经快到上午十一点,“与爱卿聊得投机,这都快十一点了。就要辛苦爱卿回去组织人手启动修订律法,争取年内出新法出台。”
马士英领旨退下,朱由检换了一身轻便的乳白色长衫便服,信步朝玄武湖方向走去,陈实拿着一根长长的钓鱼杆跟在后面。
玄武湖边,湖边树木已经染上秋色,五彩斑斓,秋意浓浓。
沿着湖边有一条新搭建的木质栈道,栈道尽头有一个钓鱼台伸向湖面,一个身穿灰白色袍服,仙风道骨的老者悠闲地垂钓其上,有飘然出尘之感。
一个内侍见皇帝走过来,要去提醒老者接驾,被朱由检止住。
朱由检从陈实手里接过钓竿,踏上栈道,走到老者身边坐下。老者转脸看向朱由检,两人相视一笑。
那老者身材高大,发须灰白,笑容爽朗亲切,正是神医吴有性。
朱由检将鱼饵挂在钩上甩到湖里,支好鱼竿,拿起茶台上的茶盏呷了几口。湖面波光粼粼,秋风、秋景,岁月此时静好。